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史春波

2014年的秋天，是肖云宗人生的最低谷。

生意被人騙了，雪上加霜的是：新買的房子還沒建好，爛尾了。

或許陷入“絕境”的人，更有毅力吧。時隔多年，他回想起當時的心境，這樣解釋。

肖云宗和幾名業主發起了一場艱難的維權自救。

在當地政府和法院的支持幫助下，至今，這場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行動得到了圓滿的結局：300多名業主拿到了紅彤彤的產權證，終于可以過一個好年了。

“能把爛尾樓救回來，最重要的一條是業主們一定要團結，要取得政府的支持。”他這樣介紹經驗。

肖云宗沒有想到，“這么好的”樓盤會爛尾

天匯嘉園小區位于蒼南新區的黃金地段，邊上就是中心湖公園、體育場、銀泰城和兒童公園，當時均價在1.5萬元左右，在當時當地，絕對算是“高檔小區”。

2012年10月，小區一開售，就遭到了瘋搶。

“當時房子都還沒有，大家仍然搶著要，都看中了這個地段，所以價格也比周邊要高好幾千。”通過搖號，肖云宗買到了一套房子。

噩夢卻隨著“好運”開始。

2014年秋，因為開發商等違規操作，資金斷鏈，這個“高檔樓盤”成為聲名狼藉的爛尾樓，各方亂成一團。

社會投資債權人、全體購房業主、施工隊等等紛紛用不同的方式維權。

當地引起轟動的，是爛尾樓上掛上了一個個的，看起來像是有人在跳樓。

2014年，爛尾的樓房上，維權業主掛上了若干，媒體蜂擁采訪。

肖云宗也和很多業主一樣，去現場拉過橫幅，去相關部門信訪。但是，他發現，這樣并不能解決問題。

而對蒼南這座縣城來說，一座爛尾樓不僅關系到300多名業主的生活，同樣也影響蒼南的形象以及和諧發展的環境。

爛尾了，怎么辦？

此時的肖云宗正在人生的最低谷。生意被人騙了……新買的房子又爛尾了。

2015年10月，在縣城的一個酒店里，天匯嘉園召開了一次全體業主大會。

接下來怎么辦？要不要自救？自救能不能成功？大家議論紛紛，很多人懷疑，這樣的爛尾樓怎么能救活。

第一次業主大會，主席臺上站立者是肖云宗。

肖云宗和另一名業主胡英岳站了出來，號召大家投票表決。

現場，95%的業主投票支持自救，最終采取“擱置爭議，盤活資產，業主監督，公司自救”的方針。

他們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但畢竟也是一條路。

困境中的肖云宗，成了“自救代表”

這個自發形成的業主自救小組，共有9個人組成。

肖云宗會說閩南語。在街頭，他看到一個飲料瓶，會彎腰撿起來，放到垃圾箱里。

他說，閩南語里有一句俗語：有錢的修行普世，沒錢的路邊撿刺。“撿刺，看起來是一件小事，但也是一種修行，是做善事。”

但他也明白，即使是做好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自救小組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是：開發商欠了建筑工程隊幾千萬元，施工隊停工了。

肖云宗

救盤工程重新開工后，因為房開本身名聲不好沒人相信，各工程隊內部矛盾重重，業主內部意見不一等種種阻力，開工不到兩個月便又處于停工狀態。

同時社會上與業主內部也傳言四起，充斥著“天匯爛尾樓建不起來”的言論，幾乎所有人相信了。

這使得救盤行動雪上加霜。

工程一旦再次停工，將嚴重加深開發商、建筑工程隊、業主之間的矛盾和互不信任，實現自救將遙遙無期。

緊要關頭，為了社會的穩定大局，蒼南縣政府相關部門當機立斷，要求統一戰線一條心“救盤”，只要有能力做得對，誰就有決定權。

救盤業主代表肖云宗堅守在工地，頂住巨大壓力，協調各方。

肖云宗找到了工程總承包人，告訴他：絕對不能停工，不然大家都完了。

“繼續做下去，還有有希望的，因為還有一些車位等資產可以變現。”一次次地溝通，肖云宗取得了施工方的信任。

但是，此時，在業主內部，肖云宗卻遭到了非議。很多人說他拿了施工方的好處。

開發商內部也是一片混亂。但是，有很多程序是需要開發商方面協調辦理的。肖云宗只能一一協調溝通。

談起那段日子，肖云宗語速加快，他說：“說起這些事，我就會過于激動，因為那幾年確實太不容易了。”

壓力最大的時候，肖云宗一天要抽三五包煙。交房以后，他了。

如今的小區。

2017年1月，終于交房了。

其實，當時不是很具備交房條件，但是大家擔心爛尾樓太復雜了，各種情況隨時會變。肖云宗這樣向政府擔保：要是出了事，我來承擔責任。

經過這場自救，肖云宗獲得業主信任，被選為業委會主任。在業委會簡陋的辦公室里，他貼上了八個字：拼搏進取，不畏艱難。

特別是，不畏艱難四個字，他感同身受。

房子雖然交了，但是，沒法辦產權證

雖然交了房，但這場自救，還遠沒有結束。

產權證是一道坎。

肖云宗和業主們沒有放棄。兩年多時間里，他們一次次地去反應咨詢，四處奔波，向政府部門求助，這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

但是，事實上，按照正常的程序，這樣的樓盤想辦出產權證，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開發商面臨欠稅、逾期開工和竣工產生的違約金未繳清等問題，相關部門無法提供材料。

因債權人申請對開發商潤地公司破產清算，2019年6月24日，蒼南法院裁定受理，并指定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作為管理人。

“我們接管天匯嘉園項目時，雖然樓盤已竣工，但是所有的材料均不具備。不過，我們管理人與法院在力爭為314名業主完成手續上面，想法完全一致。”律所負責人介紹。按照正常的程序，業主們不可能拿到產權證，因為潤地公司作為破產企業，債務金額高達14億元，賬面上幾乎沒有資金，根本無法補齊違約金和稅款。而且，先行支付也存在個別清償債權的問題，涉及侵害其它債權人的合法權益。

據介紹，當時潤地公司因經營管理不規范，公司法定代表人、實際負責人林某被采取刑事措施，公司的工作人員均已離職，導致大量商品房材料遺失，基礎材料不齊備。此外，該公司因嚴重逾期開工、逾期竣工的問題，產生了巨額的違約金未繳清，并且欠了大量的稅款。

“這個時候，我們當地的政府和法院作出了非常了不起的擔當。”肖云宗說，這讓他們重新看到了希望。

耗時八個月，才補辦好材料

對于法院來說，這也是一件浩大的工作和一次全新的探索。

蒼南法院受理該破產案件后，第一時間協同管理人，牽頭與住建局、測繪單位等多個部門進行溝通協調，耗時八個月補辦了300余套商品房16類材料4000余件次。

這期間，肖云宗接到了一名法院領導的電話。“那位副院長特地打電話來跟我說，他就要退休了，新的院長會負責接手這件事，一定會辦好的。”肖云宗聽了這話，很是感動。

肖云宗說，還有一位縣里的領導，雖然中途調到了其他地方任職，但也同樣一直關心著這處爛尾樓的命運。

另一方面，針對逾期開工、竣工違約金和稅款問題，蒼南法院組成了具有豐富經驗的專家顧問團，對相關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進行研判和協調，最終協商確定開發商欠繳的違約金、稅款按照法定程序申報債權，由法院確認后再做處理。而已繳清所有購房費用的業主，可通過訴訟主張過戶。

“這是比較常規的做法，但是訴訟過程需要將近2個月，時間較長，還要繳納訴訟費，勢必加重當事人的負擔。”蒼南法院副院長蔡福想說。

于是，蒼南法院另辟蹊徑，對開發商與業主達成房產過戶的調解協議，給予司法確認，并直接出具文書商請相關部門協助辦理過戶手續，最大限度壓縮產權手續辦理時間。

最終這批司法確認案件平均用時5.14天，且不產生訴訟費用。

多年努力終于拿到房產證，業主放煙花慶祝

2020年10月10日，一位黃姓業主成為首位拿到產權證的業主，他激動地說道：“全體業主都很高興，我們知道這個過程有多難，蒼南是首例，溫州市大概也找不到幾個爛尾樓辦出房產證的案例，現在第一本產權證辦理之后，大家都看到了希望！”

當時，沉浸在喜悅中的小區業主還組織燃放了煙火慶祝。

至今，所有的業主都辦出了產權證。今年11月1日，小區舉辦了鄰居節和一場慶祝活動，肖云宗手寫了四頁紙，在臺上發言，回顧這幾年的經歷，他百感交集。

他代表業主感謝政府和法院的為民擔當，也這樣說：“相信蒼南還有許多像我肖云宗一樣的普通人，不惜以生命守護著這里的每一份正義和善良。”

全場響起了掌聲。

12月底，小時記者走訪天匯嘉園小區，這里的入住率已經高達9成。肖云宗自豪地說，現在小區已經是是智慧安防示范小區和市級垃圾分類示范小區。

走路碰上業主，他們都會打招呼：“肖主任。”一名開車出門的業主停下車告訴小時記者：“我們是在外地做生意的，哪有時間和精力回來，能拿到房子，我們都感謝肖主任。他是犧牲了自己的事業和生活，幫我們爭取到了現在的生活。”

由于這場自救，周邊也有爛尾樓過來向肖云宗“取經”。

“業主們的團結，最重要。”肖云宗這樣回答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