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紅星新聞記者獲悉，遠特（北京）通訊技術有限公司（下稱“遠特公司”）原高管岳雨婷等三人涉嫌拒不履行絡安全管理義務罪一案，日前在昆明市盤龍區法院重審一審開庭繼續審理。

該案曾被央視報道稱為“全國手機卡實名制第一案”，后又牽扯出專案組民警劉欣伙同朋友孫潔向涉案高管家屬索賄百萬“撈人”一案，因此備受關注。

據悉，該案緣起2019年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偵破的一起電信詐騙案（“3·15”專案），發現遠特公司關聯違法犯罪線索。經審理，遠特公司四名高管一審分別被盤龍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四個月至一年十個月或拘役。

岳雨婷等人上訴后，2021年6月，昆明中院撤銷原審判決并發回重審，原因是涉及岳雨婷立功的證據未經法庭舉證、質證即采信，審判程序違法。所謂“立功”，即岳雨婷的舉報線索協助警方破獲劉欣受賄案。

↑近日，王磊、岳雨婷等拒不履行絡安全管理義務罪一案在盤龍區法院重審二次開庭

此次重審的庭審中，岳雨婷等人自辯無罪。其辯護人亦提出，因該案偵辦過程中五華區公安分局法制員劉欣存在受賄并獲刑，法院重審應對全案證據做合法性審查；同時，辯護人對案件批捕起訴階段印章混亂等問題提出質疑，并向盤龍區法院提出管轄權異議。

紅星新聞記者從庭審現場獲悉，公訴人稱，經調查劉欣并未負責岳雨婷等人案件的法制工作，印章合法有效。庭審持續約4小時后，法官宣布休庭，擇日繼續審理。

被撤銷判決的“手機卡實名制第一案”

岳雨婷系遠特公司原商務總監。2019年11月30日，她因涉嫌拒不履行絡安全管理義務罪，被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刑事拘留；2020年1月6日，被盤龍區檢察院決定逮捕。

一同涉案的還有遠特公司原董事長王磊等三人。2019年9月11日，王磊因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被五華分局刑拘；同年10月18日，因涉嫌拒不履行絡安全管理義務罪被盤龍區檢察院決定逮捕。

紅星新聞記者獲悉，岳雨婷、王磊等人涉及案件，源于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偵破的一起電信詐騙案。

據央視報道，2019年3月，云南昆明警方破獲一起電信網絡詐騙案。昆明警方發現，一個名叫“黑兔子”的工作室，為了大規模盜取社交賬號，回收、購買了大量電話卡，被昆明警方查獲的電話號卡就有3萬多張。

警方查明，“黑兔子”工作室從山東亞飛達公司（下簡“亞飛達公司”）購買了這些卡。亞飛達公司銷售的部分號卡來源于遠特公司，也就是岳雨婷供職的企業。

公開資料顯示，2018年7月23日，遠特公司由國家工信部授予虛擬運營商正式商用牌照，成為國內首批從事虛擬電信業務運營的民營企業之一。

昆明“黑兔子”工作室被昆明警方查處后，公安部將案件列為“凈網2019專項行動”掛牌督辦案件，云南省公安廳成立“3.15”專案組，針對網絡下游詐騙犯罪、中游倒賣虛擬賬號、上游販賣網絡“黑卡”的利益鏈條同步打擊。

亞飛達公司、供給亞飛達公司號卡的其他虛擬電信運營商、遠特公司的涉案人員相繼被專案組抓獲。經公安部刑偵局、云南省公安廳指定，案件由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偵辦。

云南省公安廳發布的信息顯示，案件偵辦中，專案組民警發現遠特公司在明知亞飛達公司違規大量販賣電話卡、使用電話卡從事違法犯罪活動的情況下，仍然故意為之、放任不管，源源不斷為其提供大量電話卡，并違規開通高級權限，客觀上為下游各類違法犯罪活動提供了便利。

據悉，遠特公司案偵查終結后，由昆明市公安局盤龍分局移送盤龍區檢察院審查起訴。經審理，2021年4月16日，盤龍區法院就該案作出一審判決：王磊、岳雨婷等四人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四個月至一年十個月或拘役，并處罰金五千元至十五萬元不等。

↑央視報道截圖

彼時央視報道稱，遠特4名原高管獲刑，是我國電信運營商因手機卡實名制監管不到位，造成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嚴重后果發生而獲刑的全國第一起判例。

但這個“第一起判例”很快被撤銷。岳雨婷、王磊等人上訴后，2021年6月30日，昆明中院撤銷此案判決并要求初審法院盤龍區法院重審，原因是岳雨婷立功的證據未經法庭舉證、質證即采信，審判程序違法。

案中案：專案組民警受賄獲刑三年半

岳雨婷的“立功”事項，是在案件偵查階段，她向警方舉報辦案民警“敲詐”，昆明警方據此抓獲無業男子孫潔及時任“3·15專案組”法制員的民警劉欣。

岳雨婷告訴紅星新聞記者，2019年10月，有一名陌生男子主動給她打通電話，聲稱可以幫助“擺平”此案，但要花錢。另外，陌生男子已收取了涉案人王磊妻子童健100萬元好處費。

岳雨婷提供的一段10分46秒的錄音顯示，電話中一名陌生男子稱“王磊遠特公司案可以進行操作，但后期可能需要不少錢，不過童健（遠特公司董事長王磊妻子）手上未必有那么多錢，到時候可能會讓幾名涉案高管一起出錢”。

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立案偵查后，于2019年12月5日抓獲了涉嫌詐騙的孫潔。孫潔到案后交代，背后主謀是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民警劉欣。2020年6月30日，昆明市五華區監察委對劉欣采取了留置審查，同年7月15日劉欣被五華公安分局刑拘，后兩人被提起公訴。

紅星新聞記者調查了解到，劉欣和孫潔都曾就讀于云南警官學院，畢業后均進入昆明市的警察隊伍，后孫潔辭職。劉欣自2001年8月進入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是最早一批參與“3.15”專案組工作的警察。

昆明市五華區檢察院查明，2019年9月，被告人劉欣在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法制大隊工作期間，與被告人孫潔共謀，利用劉欣被抽調參與辦理“3·15”專案掌握相關案件信息的職務便利，由孫潔出面，以為“3·15”專案的相關涉案人員辦理取保候審為名，向涉案人員家屬同謀索要好處費。孫潔于2019年10月收到童某交付的現金人民幣100萬元，并于同日將其中的15萬元分給被告人劉欣。

判決書顯示，孫潔供述稱，2019年9月劉欣打電話說有事要商量，見面后劉欣稱欠了一百多萬元的外債急需用錢，目前他經辦的一個專案可以從中賺錢。劉欣將專案情況透露給孫潔，并讓其記錄后聯系嫌疑人家屬。

↑劉欣、孫潔兩人的供述

孫潔隨后電話聯系了嫌疑人王磊的妻子童健，并依照劉欣教他的說辭告訴童健，其實王磊涉嫌的罪名不是“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而是“拒不履行絡安全管理義務罪”。

劉欣供述稱，他向孫潔透露了遠特公司專案中嫌疑人涉嫌的罪名、采取強制措施的情況，還有王磊家屬童健的聯系方式。同時，還發給孫潔一份王磊手寫材料的照片，“目的就是讓孫潔提供給童健，讓她相信我們，便于孫潔和童健談判收取財物。”

2019年10月18日，童健將100萬元現金交給孫潔。孫潔拿到100萬元現金后，騙劉欣說只拿到同案犯徐某生的取保好處費15萬元，剩下的錢要等另一人取保后童健再支付。

昆明市五華區法院經審理認為，劉欣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伙同孫潔索取他人財物數額達100萬元，屬于數額巨大，應以受賄罪追究刑責。

2021年2月，劉欣、孫潔被法院判決犯受賄罪，分別獲刑三年六個月和四年，并各處罰金二十萬元，收繳違法所得并上繳國庫。

重審控辯焦點：

由民警受賄引發證據是否合法

紅星新聞記者獲悉，2020年12月26日，在岳雨婷、王磊等人案件一審的庭審現場，岳雨婷的辯護律師曾就劉欣案提出岳雨婷有立功事項，要求質證。但隨即被公訴人打斷，稱立功事項涉密。審判長即要求辯護人、被告人停止發言，稱要簽署保密協議再繼續開庭審理。之后的庭審中，岳雨婷立功之事再無人提。

此后，二審法院昆明中院指出“岳雨婷立功的證據未經法庭舉證、質證即給予信任”，因此認定盤龍區法院審判程序違法，撤銷一審判決，發回重審。

↑昆明中院二審裁定撤銷王磊、岳雨婷案原審判決，發回重審

2022年12月31日，岳雨婷、王磊等人拒不履行絡安全管理義務罪一案在盤龍區法院重審一審開庭。據參與旁聽人士介紹，在質證階段，公訴人當庭在質證階段，公訴人當庭讀了劉欣、孫潔受賄案的判決書，但只念了判決書上有關孫潔的內容，沒有涉及劉欣的內容，要求辯護人質證。

王磊的辯護人表示，無業的孫潔罪名是受賄罪，證明一定有具備公職身份的人與孫潔勾結。辯護人向合議庭提出申請，要求合議庭準允復印劉欣、孫潔的判決書，并明確與受賄案有關的警察數量及參與程度，這直接決定著在案證據的合法程度及可信度。審判長當即宣布休庭。

而在近日的第二次開庭審理中，王磊、岳雨婷的辯護人當庭提出，基于劉欣擔任“3·15”專案組法制員，且其負責岳雨婷等人的批捕程序工作等事實，此次重審法院應對全案證據作出合法性審查。

根據前述劉欣案判決書，證人鄧某稱劉欣是“3·15”專案組的法制員之一，涉案人員王磊、徐某生等人報捕的材料都是由劉欣負責報送到檢察院，包括相關強制措施的決定也是劉欣負責領取；另有3名證人稱，劉欣在法制內勤組，負責案件的審查工作，有對案件的調查發表意見和建議的權利。

對此，公訴人稱，經調查核實，劉欣沒有負責王磊、岳雨婷等人案件的法制工作，但是在工作中違反了《刑訴法》第30條之規定。2019年12月4日，經過市、區兩級公安機關處理，五華區公安分局對劉欣采取了禁閉7日的措施，“3·15”專案組終止了劉欣的專案組成員身份，停止其工作。對劉欣涉嫌違紀違規的情況，移交給五華區公安分局紀檢監察室處理。

“在休庭期間，檢方依法對案件進行了審查，沒有發現符合《刑訴法》第56條需要排除非法證據的情況。”公訴人稱。

岳雨婷及其辯護人還提出，在其卷宗中出現了3枚外形、大小各異的昆明市公安局五華分局的公章。根據《國務院關于國家行政機關和企業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印章管理的規定》、公安部《印章管理辦法》規定，需要刻制印章的單位，只能申請刻制一枚單位法定名稱章；如有電子簽章，其圖形化特征應與實物印章的印模完全一致。“辦案過程涉嫌違法。”辯護人就此提出疑問。

對此，公訴人稱，經調查核實，3枚印章實為兩枚不同樣式的印章，但法律效力是一樣的，且用章符合單位規定。

王磊、岳雨婷的辯護人不同意公訴人意見，并提出基于劉欣受賄的犯罪事實，法院應組織對全案證據重新進行審查，同時就案件管轄權提出異議。

庭審持續約4小時后，經合議庭合議，法官宣布休庭，擇日繼續審理。

紅星新聞記者 李文滔

責編 任志江 編輯 張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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