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在長城內還是在長城外-酒泉在長城以北還是南
中國的長城到底有多長?其實是個說不太清楚的問題。我們通常講的長城指內長城,還主要是指明長城。而中國長城在朝鮮和蒙古國、俄羅斯境內也有分布,那幾段可稱為外長城。非常遺憾,關于外長城,國內研究成果不多;而國外,則以遺址發掘為主。
長城,在塑造中國邊疆文化和中華民族特質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本文以陰山-河套地帶的內長城歷史作用為例,同時介紹蒙古國南戈壁省的外長城,說明為什么衛青、霍去病不能游離于中學歷史之外。
一、 西漢伐匈奴,把長城修筑到了蒙古高原的戈壁沙灘地帶。
匈奴是歐亞大陸蒙古大漠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集團的統稱,興起于公元前三世紀,早期控制范圍包括今蒙古國、俄羅斯的西伯利亞、中亞北部、中國東北等地區。自戰國時期便與中原王朝有戰爭往來。冒頓、老上、軍臣三單于時期(約為秦二世元年到漢武帝元朔元年),匈奴國進入全盛時期。
漢初即面臨北方強大匈奴的壓力,經過漢高祖劉邦失敗的征伐嘗試(“白登之圍”),漢朝統治者正確判斷出自己處于弱勢,果斷采納劉敬等謀士的建議,轉而通過“和親、賂遺、互市”等手段羈縻撫慰匈奴統治者,減少其南侵的次數及危害性。這一政策是有效的,甚至在漢景帝“七國之亂”國內混亂時期,匈奴都能保持克制沒有趁機南侵。
但到了漢武帝時期,經過70多年休養生息,國勢強盛,這些柔軟的和平政策基本已走到頭,因為匈奴的貪得無厭破壞了兩個政權間的平衡關系。
漢武帝即位之初也是面臨諸多國內問題。建元六年(前135年),匈奴遣使請求“和親”時,漢朝面對閩越王郢叛亂、軍事準備不足的現實,漢武帝劉徹采納了韓安國的意見,實行“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的羈縻政策,使兩國維持了“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的局面。
兩年后的元光二年(前133年)春劉徹詔問公卿:“朕飾子女以配單于,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王霞]曼(慢),侵盜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憫)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主戰派大行王恢和馬邑豪強聶壹提出以三十萬軍隊預伏誘殺單于的“馬邑之謀”,事泄未成,“自是之后,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于漢邊,不可勝數”。關市尚存。
西漢前期征伐匈奴情況
自元光六年(前129年)開始到元狩六年(前117年)為止,漢武帝開始連年“征伐”匈奴。由于匈奴小王趙信等胡人將領投誠、義渠人公孫敖等胡人將領晉升以及衛青、霍去病等新生代將領的涌現,漢軍斬首數十萬,繳獲牛羊數百萬,相繼收復了河南之地和河西走廊,并設置朔方郡、張掖郡、酒泉郡作為中原的屏障。伊稚斜單于時期,漢匈之間發生了三次大戰:漠南之戰(元朔二年,前 127 年),河西之戰(元狩二年,前 121 年),漠北之戰(元狩四年,前119 年)。這三場大戰使匈奴國力受重創;而西漢得以大大擴張了疆域,奠定了其后漢強匈弱的局勢。最終逼迫匈奴王庭遠遁漠北,形成了“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侯者到而希矣”大好局面。
衛青、霍去病時代征伐匈奴情況
為鞏固漢朝征伐匈奴的成果,漢武帝開始修繕秦長城,并新建和延長長城。大致有四次。第一次,元朔二年(前127年),大將衛青出隴西北擊樓煩收復河南之地(今河套地區)后,大規模修復秦長城。第二次,元狩二年(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出兵北地郡,擊敗匈奴渾邪王、休屠王,修筑了令居(今甘肅永登)至酒泉的長城。第三次,是元鼎元年(前116年)至元封四年(前107年)修筑的酒泉至玉門關的長城。第四次,是太初元年(前104年)修筑的由玉門(敦煌)關至鹽澤(今新疆羅布泊一帶)的長城。
元封四年(前107年)修建了眩雷塞(在今鄂爾多斯高原)段長城。太初三年(前102年),修了酒泉至居延澤一代的長城。同年,又在陰山以北修筑了五原塞外至盧朐(阿爾泰山南麓)光祿塞段長城。這幾段長城牢牢控制了深入蒙古大漠的捷徑,遏制了匈奴的南下,為后來的西漢犁庭掃穴和東漢的燕然勒石奠定了基礎。
西漢長城分布圖。
我們所說的“漢外長城”,指位于陰山北麓的蒙古高原之上(今內蒙古西部、蒙古人民共和國南部)的長城,分為南北兩線,深入匈奴腹地。又稱“光祿塞”、“武帝外城”、“塞外列城”。名中“外城”、“塞外”是因為其在秦長城以北,屬當時的北部邊界以外。其中,北線先筑,被匈奴破壞后增筑南線。
漢外長城初建于太初元年(前104 年)。為接應降漢的匈奴左大都尉,漢武帝“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筑塞外受降城”。其后,漢置受降都尉長駐此城,使其成為漢邊的前哨陣地以及漢軍出征的中轉站。
在塞外大規模筑城和修筑長城始于太初三年(前101年),漢武帝“遣光祿勛徐自為筑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游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
最先修筑的塞外列城即今漢外長城北線。太初三年秋,“匈奴入定襄、云中,殺略數千人,行壞光祿諸亭障。”匈奴南下破壞了新筑亭障,其后在光祿諸亭障以南再修城塞,即今所稱漢外長城南線。
漢外長城的使用一直延續到漢宣帝地節二年(前68年),因匈奴國力漸弱,漢庭才停止了漢外長城一線的駐防。
兩道漢外長城整體呈東西向并列,間距約2至30公里。東端起于五原郡境內的長城,其后輾轉向西北延伸,南線向西與居延塞連接,北線向西延伸至阿爾泰山。漢外長城跨過了原有的漢匈邊界,縱深千里。進入匈奴腹地,對匈奴構成了直接的威脅。這一工事不僅出于戰略防御需要,而且反映出漢武帝積極向蒙古戈壁以北地區擴張發展的戰略需求。
西漢長城對抗擊匈奴、防備羌氐起了重要作用,鞏固了西漢政權,保證了對西域的控制權,同時促進了長城沿線及西域諸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和進步。從這個意義上看,衛青、霍去病不僅僅是戰神,還是中華文化的守護者和傳播者。把衛青、霍去病排除到中學歷史教科書以外,是一種不可言狀的歷史虛無主義表現。我擔心兩代人以后就不知道漢武帝、衛青、霍去病等人在中華文明傳承方面所起的重要歷史貢獻了。我們的中學歷史課本,可以講“西方人文精神的起源及其發展”等很深刻的專題,就不能以“長城對中國文化與歷史的決定性作用”開辟重要的專題嗎?
伴隨對長城歷史作用的漠視,人為破壞和自然侵蝕下的長城現狀也不容樂觀。
這些是十幾年前的長城照片,不知今天的保護現狀是否已有改觀?
二、 以陰山-河套地區的長城為例,看西漢長城的防御與進攻體系。
西漢修長城,不僅為了戰略防御,也為了戰略進攻。
各個時代長城的材料。
西漢長城防御體系的實體由長城墻體、防御區各級軍事城池、以及附屬工事組成。其中,軍事城池種類多、分布廣,在長城防御系統中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
漢代長城有著完整的攻防體系:長城墻體、邊城、障城、烽燧、附屬工事。
其中,障城是筑于長城邊防線附近的小型軍事堡壘,用于在邊境附近駐兵鎮守。障城與邊城的重要差別是,障塞內沒有居民,只有駐守的小規模部隊,是純軍事性質的堡壘。大量障城在邊境防線排開,一方面可供小規模駐軍,便于對匈奴入侵快速反應,機動作戰;另一方可作為大規模征戰時的軍事基地,屯聚馬車輜重,為前線提供物資支持,可謂攻守兼備。在規模上,障城遠遠小于邊城,一切城池設計都以軍事需求為導向。后文中講到的蒙古國境內大量城堡遺址即障城。
附屬工事有:(1)防御工事,用于阻隔敵人,如虎落、壕塹、水門;(2)偵跡工事,用于偵查敵情動向,如天田、柃柱等。
“虎落”出自《漢書·晃錯傳》師古注:“虎落者,以竹蔑相連遮落也。”漢簡中名“疆落”、“栓柱”,與郎中侯應所說的“木柴強落”應是同類。構筑方式是在土坑中豎直埋入排列整齊的尖木樁或多枝杈的樹枝,再以繩索連接,有的尖樁埋在方形的坑中,有的尖樁在下部刻一個槽,再橫貫一根短木,以防樁木動搖。發現的虎落主要分布于關門內外和障城外。壕塹是一種深溝和壕壁相結合的工事。天田是一種偵跡設施,是一條有一定寬度的細沙土帶。一般鋪設在在尖木樁障礙區之外,以及長城外各主要交通道路口上。由于沙土松軟,一旦有敵人夜間潛入就會留下痕跡。天田的內外側常設柃柱、懸索,輔助偵跡。柃柱是一定間隔的木柱,之間拉上繩索稱為懸索。懸索和柃柱和天田一樣,是戍卒每日巡查并記錄的設施。這種工事無法實際上阻擋敵軍進攻,但若其被破壞,就成為敵人進犯的路線證據,可以與天田痕跡相互佐證。水門是漢長城跨越河道時修筑的一種特殊構筑物,用于攔阻從河道進入關口的敵人。
河套四郡考古發現的城址布局圖。
陰山-河套段西漢長城分布圖。
漢長城在這一區域總體沿山脈東西向延伸,共有四道。這四道長城加上陰山天塹,共同形成了多層防御屏障。
第一道沿烏拉山、大青山南坡,始于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后所筑趙北長城,秦漢沿用。
第二道位于陰山山脈北麓,始于秦始皇北破匈奴渡河后所筑秦長城,其后被西漢修繕沿用。該段長城東端在今呼和浩特市郊的坡根底村與趙長城銜接,向北偏西方向翻越陰山大青山山脊后,在什爾登口子轉向西,沿大青山北麓至空村山、阿塔山北麓,進入色爾騰山后循著中支查石泰山北麓西行,進入狼山段后沿狼山南支的北麓直到臨河市北的石蘭計山口。
第三、四道位于蒙古高原,為漢武帝出擊匈奴后所筑漢外城,分為南北兩線。兩道長城一般沿草原取直線行進,或沿丘陵坡底而行。 其中,北長城東段始于武川縣西部哈拉合少鄉的一座山頂,向西北方向延伸,進入烏拉特中旗后呈東西向,進入烏拉特后旗后先西南行至烏力吉蘇木蘇亥,再折向西北直至進入蒙古國。南線長城東起于武川縣馬鞍山山頂,與秦長城相聚一公里多,向北延伸一小段后沿西北方向直行,在烏拉特中期轉而西行直至格日勒圖敖登蘇木轉向西南方向,再在寶音圖蘇木的南部轉為西行,至蘇根烏素轉向西北至進入蒙古國,在蒙古國境內向西延伸至中國額濟納旗附近,與居延地區的長城障塞相接。
陰山-河套地區邊城網絡與障塞帶分布圖。
漢長城攻防布局系統。
漢朝的長城不光是軍事機構,其邊城更是人民貿易往來的集散地。
寧城圖(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和林格爾漢墓壁畫》)
三、外蒙古南戈壁省的長城和城堡遺址和修筑時間的爭論。
從中國內蒙古有兩段平行的長城延伸至蒙古國境內。在境內它們過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的烏拉特后旗、烏拉特中旗和包頭市的達爾汗茂明安聯合旗。有中國學者認為,北線越過中蒙邊境線進入蒙古國境內向北或西北延伸至阿爾泰山;同時,南線也進入蒙古國境內,繼續向西延伸,和居延塞外的長城連接起來。另有學者說,南線進入蒙古國境內,向西延伸至嘎順怒淖爾,而北線是由中蒙邊境向北伸展,在瑙木岡縣城的阿爾泰山附近中斷。
蒙古國南戈壁省和中國陰山-河套地區示意圖
蒙古國考古發現,該國南戈壁省的長城(當地人稱“成吉思汗邊墻”)西起北緯42°10.411′,東經102°24.851′,在阿拉嘎烏拉山以北(中蒙邊境線由此山通過)向東沿邊境線途徑諾言縣、巴彥縣、和爾門縣延伸至西沃哈塔布齊。在北緯42°09′,東經102°57′處拐向東北方向,經郝日木溫都爾山,一直向東北延展至烏蘭德勒山(北緯42°29′,東經103°56′),從這里拐向東,入瑙木岡縣境內,沿寶日德中格戈壁荒漠南線向東南東延伸。在北緯42°11′,東經105°42′拐向東南,進入塔林沙日嘎敖包(站點)的中國境內(北緯41°59.133′,東經105°52.559分)。據計算,蒙古國內的城墻長度不少于315公里。俄羅斯學者認為有800公里。
長城的沿線有許多城堡,有些有歷史記載,有些沒有記載,但可以從衛星照片中發現。這些城堡的規模和內蒙古額濟納旗漢代城堡的規模差不多。額濟納旗城堡遺址的邊長均約為130米。我們看一下蒙古國南戈壁省實地勘測的部分城堡情況。
Ulaan Shiveet遺址和附近的長城。
該遺址距中國國境約3千米。該城堡呈方形,南北長144米,東西長142米。西南山上有一座用石頭烽火臺,方形,邊長19米,高約1.5-2米。長城距此城堡8千米,高僅50厘米。
由于打字母困難,我們用城堡遺址1—6指代以上內容:
遺址1南北長123米,東西138米,距離長城80米;遺址2南北長118米,東西長137米,距離長城約500米;遺址3南北長120米,東西長137米,距離長城約500米;遺址4南北長143米,東西長128米,距離長城約130米;遺址5南北長115米,東西長93米,距離長城20米;遺址6西壁長115米、北壁長約108米,距離長城530米。
這些城堡有以下特點:1、城堡規模跟內蒙古的城堡一樣,遺物幾乎都沒有。2、在布局上從南面山流河川的附近興建。均為不向陽、受冬天寒冷的東北風的影響。這樣的布局方法,與住在蒙古高原的人居住習俗完全不同。3、沒有找到能追溯到漢代的痕跡。4、城堡5用碳14測量年代結果是 1216-1257年,應是西夏末年。
綜上,俄羅斯、蒙古國、日本等域外學者認為:1、城堡遺址遺物很少,所以使用時間非常短;2、從年代看蒙古國的城堡應是西夏滅亡之前為防御成吉思汗的進攻而修建的。3、他們主張這些外長城和內蒙古境內 的“漢外長城”都是西夏時期修建的。
根據這些結論,這些考古事實好像不支持漢代把長城修筑到了今天蒙古國境內的戈壁灘上。這與中國《史記》等記載不符。我認為不是這樣的,這種俄蒙聯合考古很粗疏,在考古結論上沒有做到邏輯上的排他性:
首先,遺物少是因為時代久遠,如果有實用的物品,在數千年游牧民族的不斷遷徙過程中早就瓜分殆盡了,找不到漢代痕跡很正常。加之上千年的自然和人為破壞,發現漢代遺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次,發現夯土層具備西夏年代特點,并不能排除是西夏在原漢長城、城堡遺址基礎上重建或修繕的結果。道理很簡單,王朝末年,不會有充裕的時間去勘察設計,利用現有的歷史遺存直接修繕更省時省事。
第三,城堡規制與漢代城堡完全相同,西漢絕不會把修建長城的界限恰好停止在今天國境線邊緣上,真要那樣就太奇怪了。
下面,還有關于“受降城”遺址的考證,雖然是來自俄羅斯和蒙古國聯合考察隊的考古發現,但我認為仍然能推理出“西夏說”是有問題的。即便折衷一下結論,在這個區域里有西夏修的長城,也不代表西漢沒有修長城,兩個時代都可以在此地區統一基礎上修筑長城和城堡等。
受降城在漢朝是外長城進攻系統的一部分,初以接受匈奴貴族投降而建,筑于北緯40度線以北的漠南草原。
圖中是推測的“受降城”地址。內蒙古境內密密麻麻的漢代城堡沿長城而建,到了國境線戛然而止,原因在于國內考古資料很翔實,蒙古國考古資料不全,考古工作者未畫到境外,不代表歷史上的長城沒修到境外。
下面看域外關于受降城的考古情況。
蒙古國南戈壁省還有包括幾座被稱為Bayanbulag(巴彥布拉格)遺址的城堡集群。上圖中的遺址被有些蒙古學者認為是匈奴所建,但有俄羅斯和蒙古學者在該遺址發現了漢代器、鏃、五銖錢、 大量陶器和三十副左右人骨等,證明這座遺址是漢代修建的。這些城堡邊長 130米左右或140米左右,其南部是耕地遺址。在巴彥布拉格遺址東180千米處,還有漢代的Mangasyn Khuree遺址,這座遺址的邊長也為140米左右。所以受降城可能是指其中的一座城,或者是這一片區域城堡都是。證明了漢朝對此地是有行政管理的,長城完全應該延伸到這里。
下面是俄羅斯和蒙古國聯合考察隊在巴彥布拉格遺址一些考古發現。考古隊認為該城址建于漢武帝元封六年(前105年),是漢受降城(注:俄羅斯學者認為受降城在上圖中的遺址以西)。
遺址發掘
部分出土漢代文物
關于漢代長城守邊士兵的遺骸圖片懾于讀者觀感,不在此提供。
本文就寫到這里。我認為,我們中國有很多優良的文化基因,多到扔都扔不完。而我們的鄰居們,搶不過去就從實物上和精神上幫我們踩壞、踏碎。中國外長城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