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眼觀

近年來，公民個人信息被侵犯的犯罪案件不斷上升，成為電信網絡詐騙等黑灰產業的源頭和焦點。政法機關堅決打擊相關違法犯罪活動，取得突出成果——

數字時代的海洋中，我們必須成為個人信息安全的護衛者

最近，電影《孤注一擲》在全網熱映，掀起一股反詐騙熱潮。如今，電信網絡詐騙手段層出不窮，包括網絡賭博、投資理財、刷單返利、婚戀交友等，造成的惡果令人震驚。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無疑是電信網絡詐騙的根源。

隨著數字經濟時代的來臨，近年來以公民個人信息為目標的案件呈快速增長之勢。據統計，自2020年以來，我國公安機關已經偵破了3.6萬起侵犯公民個人信息違法犯罪案件，抓獲了6.4萬名犯罪嫌疑人，破獲案件數量和抓獲人數連續刷新紀錄。醫療、教育、房地產、物流、電商等領域都涉及到這類案件，范圍越來越廣泛。與此以公民個人信息為核心的黑灰產業不斷滋生，包括電信詐騙、騷擾電話、搶號搶票、網絡水軍、人肉搜索”、薅羊毛”等各種令人痛惡的活動。

當前，犯罪分子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的手段有哪些？侵犯公民個人信息違法犯罪如何成為黑灰產業的源頭和焦點？如何構建全鏈條打擊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合力？記者就這些問題進行了采訪。

在貴州省丹寨縣金泉街道移民安置社區，民警向居民普及保護個人信息安全、防范電信網絡詐騙的知識。新華社發

浙江杭州的民警為外來務工人員普及防范電信網絡詐騙的知識。新華社發

揭示各種犯罪手段的真相

案例：某人自稱出于好玩”，非法查詢并下載保存了超過1100份征信報告。這讓他后悔不已，因為他直接走進了監獄——法院以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判處他1年有期徒刑，并處以4000元罰款。

這個人原本是上海一家國際信托公司的項目經理。他利用公司的終端機多次非法登錄某銀行的個人征信系統，查詢并下載保存了100份他人的征信報告。在被警方抓獲后他坦白供述了犯罪事實。令人意外的是，在2013年至2014年期間，他已經采取了同樣的手段，查詢并下載保存了超過1000份他人的征信報告。由于他在案發后如實供述罪行，當庭認罪悔罪，法院對他作出了從輕懲罰的判決。

個人征信被稱為公民的經濟身份證”，它影響著個人的出行、貸款、就業等方方面面。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將征信信息列為高度敏感信息，對非法獲取、出售或提供超過50條這類信息的行為將入罪。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孫玲玲告訴記者：在涉案的公民個人信息類型中，高度敏感信息占據了很大比例。”自2018年以來，北京各級法院已審結了219起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案件，其中24.6%的案件涉及高度敏感信息，包括征信信息、行蹤軌跡信息、通信內容和財產信息；9.9%的案件涉及敏感信息，包括住宿信息、通信記錄、健康生理信息和交易信息等其他可能危害個人身份和財產安全的公民個人信息。

根據《解釋》，違反刑法修正案（九）規定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是指非法獲取、出售或提供高度敏感信息超過50條、敏感信息超過500條或其他個人信息超過5000條的行為，即構成情節嚴重”。近年來，高度敏感信息泄露所引發的惡性事件不斷發生，不僅侵害了被害人的權益，還對社會公眾的心理造成了巨大沖擊。

在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案件中，涉案信息的規模越來越大。據北京高院統計，179起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的一審案件中，有17起案件依據犯罪所得定罪，其余162起則主要以信息條數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其中有超過一半的案件信息數量超過5萬條，大約四分之一的案件信息數量超過50萬條，少數案件查獲的信息甚至多達數百萬條、數千萬條，甚至上億條。

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警務技術二級總監黃小蘇介紹，犯罪分子獲取個人信息的手法主要有六種，分別是騙取信息、盜竊信息、內鬼泄露、非法采集、倒賣信息和變造信息。一些人利用各種手法騙取公民個人信息，如流行于鄉村地區的掃碼送禮物、協助激活電子醫保卡，以及冒充電商客服或公安民警等。還有一些人利用黑客技術盜取公民個人信息，如利用木馬病毒、釣魚網站、滲透工具或網絡爬蟲等。還有一些廠商通過非法手段獲取公民個人信息，主要是一些App、機頂盒、手機、智能手表等的供應鏈廠商。還有一些人通過收買或交換公民個人信息的方式獲取信息，如從社會閑散人員處購買身份證、銀行卡、人臉識別等信息。

打擊行業內鬼”

案例：兩名熱衷追星的粉絲”多次購買明星的航班軌跡等信息。航空公司的客服人員秦某與李某，利用查詢航班信息的工作便利，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后向上述兩位粉絲”出售。

北京朝陽法院審理認為，秦某和李某出售公民個人信息數千條，情節特別嚴重，兩人都構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法院判處他們各自3年有期徒刑，并處罰金4萬元，禁止秦某和李某在3年內從事航空客服代表類職業。法院責令秦某和李某支付公共利益損害賠償款，沒收他們的違法所得并上繳國庫，并要求他們公開賠禮道歉。兩名粉絲”也因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被分別判處不同刑罰。

據了解，本案中秦某和李某出售的公民個人信息主要包括艙單信息、歷史飛行記錄以及居民身份證號和護照號等。秦某是將在履行職責或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出售給他人，依法將受到重罰。秦某和李某利用自己現有或曾經的工作便利，違背職業要求專門實施犯罪行為，對他們宣告職業禁止，以保證合法合規。

放眼整個犯罪鏈條，泄露個人信息的內部人員是侵犯公民隱私的主要源頭。”孫玲玲表示，實踐中，那些掌握大量公民個人信息的公司、企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可能通過直接接觸個人信息的工作便利非法查詢、下載；或者利用職務或工作關系請托他人幫助查詢、傳輸；或者將爬取數據的軟件、程序植入本單位的計算機后臺系統，都可以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只要個人信息進入黑市”，就有可能被大量地重復交易。

為了鎖定行業內泄露的源頭，嚴懲行業的內鬼”，自2020年以來，全國公安機關已抓獲了涉案人員超過2300名，這些人員涉及電信運營商、醫院、保險公司、房地產、物業、快遞公司等行業。

近年來，民航業的內鬼”頻繁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在秦某案件中，考慮到民航業存在的監管問題，朝陽法院刑事審判庭向監管單位中國民用航空局以及涉案公司東方航空公司發送了司法建議，督促監管部門履行監管責任，航空公司加強常態巡檢，提高個人信息保護水平。這兩個部門對司法建議做出了積極回應。

全鏈條懲治上下游犯罪

案例：胡某以某科技公司的名義批量申請手機號碼，通過雇傭他人作為經辦人，用提供的他人身份證件辦理業務，而運營商的工作人員任某、魯某明知這些手機號涉嫌詐騙，仍然辦理。經查，這些手機號用于電信網絡詐騙，涉案金額約有170余萬元。胡某非法獲取領取工號和密碼，并用于辦理大量手機號碼，用于電信網絡詐騙。

法院判決胡某犯有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12萬元。張某犯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并處罰金2萬元。任某、魯某犯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1萬元。

電信網絡詐騙是最常見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行為的下游犯罪。北京高院刑一庭庭長肖江峰表示，本案中，被告人共同實施了多次內外勾結、上下游合作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和幫助電信網絡詐騙的行為，造成了大量被害人財產損失。法院根據法律從嚴懲處本案，體現了人民法院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上游信息采集、提供、倒賣等環節犯罪行為的全鏈條打擊。

據介紹，北京法院審理的侵犯個人信息犯罪案件涉及眾多行業，包括金融、教育、交通、通信、物流、法律等。排除買賣、交換等中間環節，39.6％的涉案信息被用于違法甚至犯罪活動，例如違規提取公積金、辦理信用卡、同行不正當競爭、代收代寫學術論文、暴力催收討債、發送招嫖信息、電信網絡詐騙、盜竊存款、敲詐勒索、綁架、故意傷害等。還有一些案件由所謂的私家偵探”通過跟蹤拍攝、關系查詢等手段針對特定個人進行定向偵查，調查個人信息。

根據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政委孫勁峰的表示，目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已經成為大量網絡違法犯罪的起始點。這些非法獲取信息的行為主要有兩種用途。一方面，它們為網絡水軍、網絡洗錢等犯罪活動提供了銀行卡、虛擬身份等支持材料；它們為電信網絡詐騙、敲詐勒索等犯罪活動提供了精確的目標。公安機關正在開展全鏈條的打擊，從源頭上追溯，從買家下手，同時進行一案雙查”，嚴厲監管互聯網企業平臺，堅決遏制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犯罪蔓延趨勢。例如，在快遞信息泄露引發的電信網絡詐騙問題上，公安部與中央網信辦、國家郵政局開展了郵政快遞領域個人信息泄露治理專項行動，總計偵破竊取和販賣快遞信息的案件有206起。

為了打擊和整治侵犯公民個人信息違法犯罪，需要全民參與、社會共同治理。公眾需要提高個人信息保護意識，防止犯罪分子利用漏洞。相關企業需要增強責任意識，落實安全保護措施，規范信息的收集和使用范圍。相關從業者需要樹立法律意識和敬畏意識，不得違規收集和倒賣公民個人信息。

公民個人信息保護的立法歷程如下：

- 2009年，《刑法修正案（七）》增設了關于出售、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和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的規定。

- 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將該條款修訂為有關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重罰在履行職責或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

- 2016年，網絡安全法出臺，規定了網絡運營者收集、使用個人信息的規則。

- 2020年，民法典出臺，進一步明確了個人信息的定義和范圍。

- 2021年，個人信息保護法出臺，進一步完善了公民個人信息保護的體系。

公安機關提醒大家：

- 廣大群眾要積極保護個人信息，不要亂丟棄，要妥善保管和處置個人信息的載體，例如文件、快遞單、外賣單等。

- 不要亂提供個人信息，在互聯網平臺上不要隨意公開發布個人信息，特別是個人身份證號、電話號碼、住址、銀行卡號等敏感信息。

- 不要隨意點擊和下載來歷不明的網址鏈接、二維碼、免費Wi-Fi熱點等，不要隨意點擊App手機軟件獲取設備權限的同意”按鈕。在電腦和手機上安裝防護軟件，及時更新升級，防止惡意軟件竊取個人信息。

- 網絡運營者要合法合規地獲取個人信息，遵循合法、合理和必要的原則，明確告知收集和使用信息的目的、方式和范圍，并獲得被收集者的同意。依法履行網絡安全等級保護制度，采取必要的管理和技術保護措施，集中統一存儲并防止信息泄露、毀損和丟失。認真履行數據安全主體責任，對數據進行分級分類管理，不得泄露、出售或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

該信息摘自《光明日報》（2023年09月09日 05版）。